●邱正伦
曾蒙的《故国》,写了他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许多地方。说经历了许多地方,似乎不是很真实。其实主要是生他养他的达县大巴山一带,然后是北碚他读大学的生活,包括现在工作与生活的西部地区攀枝花一带。在这些地方,嘉陵江是一条纽带,把他的《故国》给串连了起来。所以说,诗人在《故国》里经历了许多地方,应该是一种虚妄之词,虽不太真实但却十分真诚。因为曾蒙的《故国》是一部诗集,这部诗集犹如一条明亮的河流,把诗人的内心连接起来了。这条河流不是修筑了当今最牛的什么水利大坝,什么巨大的电厂,而是魂牵梦萦的记忆之河,其间波光闪闪,记忆的船只,在波光中飘荡过去又飘荡过来,映照出诗人写作的身影。
这样来描写曾蒙写作《故国》的诗意情境,实际上是不太靠谱的。但笔者依然做了这样的打算。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曾蒙所描写的地方,和我所经历的地方都是同样的经历。其中的世事人物都一一显现出来。换一种说法,曾蒙所经历的故国同时也是我的故国。曾蒙所表现出来的记忆面貌,也同时唤醒了我记忆中的情景。因此,抒情的意味即便是太浓烈也是情有可原的,重返记忆的镜像之城,就不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文学需要,而是出于诗人不得不向回寻找的生命冲动。
首先,我在曾蒙的《故国》读出了一种害怕遗忘的心境。这种害怕和担心往往和秋天的意境相关,和即将要失落的某一个记忆的片段相关。
一直抵挡不了北碚的衰竭,苍凉的街心上童年的衰竭,那黑乎乎的眼睛迷恋着街道,两旁的梧桐,梧桐下寂静的路灯。一直爱着白色的沙滩椅,停靠在老人的背里。秋天里树叶落地,无数的水气模糊在书店,酸奶,和薄雾里。
秋天是养人的,那些书本渲染每人的命运。嘉陵江的水从来没有倒流过,倒背如流的是那异国,那青花瓷。
——《这里的秋天》在《这里的秋天》中,曾蒙写到了北碚的衰竭,写到了街心上童年的衰竭,写到了北碚小城街道上两边的梧桐树,和梧桐树茂密树叶间发出来的迷离灯光。写到了秋天里的树叶落地,包括水气模糊的书店,酸奶,更重要的是写到了“秋天是养人的,那些书本渲染每个人的命运”。在这种描写中,诗人始终保持着一种情怀,一种对事物重新理解的情怀,一种力图改变人们对秋天亘古的偏见,曾蒙在歌咏秋天的魅力,在歌咏秋天读书人深厚的精神收获,透露出将秋天作为种子重新埋藏到大地的美好愿望。
多么怀旧的一个下午,坏话连篇的石子路,在升起的灰尘中冒着青烟。女孩消失。她的背笔直。弄堂变得弯曲。 ——《弄堂里的女孩》
我保存这升腾的厌恶,这恶心的儿戏,这价值观与杯中的信仰。没有人在米国种植罂粟,没有人在边疆收拾寒烟。无耻地读着难过的书信,这书信到达我已是经年。流星没有旗袍,
山岳没有肺癌,我活着,却没有遗传,那亘古的爱。——《遗传》
只不过在曾蒙的回忆里,他的害怕和担心更多的是出于挽回,在挽回无奈的疼痛中,诗人多少表现出了无所谓的态度,同时又有某种暗藏的挣扎。这种暗藏的挣扎或许正是我们生命中最永恒的因素,至少是一种生命长寿的秘诀。
小说家余华说过:“一个人能够回忆一次过去,无异于延长一倍的寿命”。事实上也是这样,我今天的当代人几乎每天都在思考如何健康与长寿,但是从最根本的角度上讲,这种长寿的秘诀是不可靠的,没有记忆的长寿总体上说是数学爱好者的一种数量的游戏,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在我们当今的现实生活中,人们为了快速富有和对物质的强烈占有,变得越来越遗忘了,更重要的是那么善于遗忘,甚至遗忘变成当今人们的一大特征。为着快速的占有一切财富,恨不得将整个地球掏空,一锄头就能挖出一座金山,一锄头就能挖出一个王国。
他打开窗,拉开窗帘,清晨金色的曙光照射对面的山坡。他们在山上挖掘矿石,也在挖掘遗产。他投入的热情在水气中弥漫,他知道昨天的深夜很深,已从星光中吸走山岚与芹菜。没有人强迫他们劳动。白天里树林摇弋,沙土追杀紫色的气体。一满坡的山在蒸汽中疗养。没有人起来看一眼,那窗子下被迫缩小的尘埃。我正式宣布,猫头鹰不会来了。起码有几年的时间,他目睹山梁变卖周身的庭院。深入到楼房的是正午的强光,他的眼睛迷离,他的内心冷么。城中的槐树不开花,漏掉的银杏树喊着爹娘。城管在抽烟,他们的地盘没有矮凳。写着今天的纱窗,也刻下时光的短促,
我在一面旗帜下醒着,并蹂躏手里的烟头。 ——《遗产》
曾蒙在《故国》的写作中,整个写作透露出一种颓败的景象。当然这种颓败的景象不是出于诗人的写作本身,而是诗人写作的颓败情结。正如波德莱尔在《恶之花》中所呈现出来的景象一样。在曾蒙的写作过程中,始终渗透着现代城市颓败的命运。现代城市是一座玻璃的城市,是一座透露着光怪陆离的魔幻城市,但却像离开了生命之水的森林,枯萎和颓败是不可避免的。
曾蒙在《故国》中的写作表现出了一种克制的态度,一种被激情浸泡过的冷静的理智,一种淤积过久的解压实验。这种克制的写作当然是一种现代诗歌的写作态度,曾蒙很注意这一点,而且显出了过多的驾轻就熟。或许在我看来,曾蒙在对故乡的记忆中已经告别了年少轻狂那一时期的浪漫情怀,这种回忆仅仅是一种解压,一种放松,一种对故乡纠结不清的回答,或者说是必不可少的回答与写作。所以,整个文本显露出透明的镜像之城的面貌来,似乎诗人不愿意过多地释放自己的浪漫情怀,让一座记忆之城自己澄明显现!
(《故国》,曾蒙著,四川美术出版社2015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