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日,在缅甸密支那原远征军墓地现场,远征军遗骸安放处铁门紧锁,大门也被汽车堵住……
主办方深圳龙越慈善基金会称,缅甸当地的华人组织“缅甸密支那云南同乡会”以该会计划在密支那修建相关纪念设施,需要将遗骸安放在密支那等为理由,不同意将347具英魂遗骸送回国内。
11月3日,由国内多家志愿者组织联合发起的中国远征军阵亡将士遗骸归国活动正式启动,6辆装有347具棺木的大巴前往缅甸密支那,迎接英魂回国(本报曾报道)。按计划,车队抵达缅甸密支那举行超度仪式后,即会对此前发现的347具远征军遗骸进行入殓,装车,并于5日中午经云南腾冲猴桥口岸回国。
但5日,此次活动突生变故。当天上午10点,“中国远征军缅甸阵亡将士遗骸寻找与归葬项目”主办方深圳龙越慈善基金会发布情况说明称,缅甸当地的华人组织“缅甸密支那云南同乡会”以该会计划在密支那修建相关纪念设施,需要将遗骸安放在密支那等为理由,不同意将347具英烈遗骸送回国内。
经过近两天的艰难协调和交涉,至5日晚10时记者发稿时,此事仍无任何进展。活动主办方无奈宣布暂时取消原定于5日和6日举行的迎接远征军阵亡将士遗骸归国和暂厝仪式,考虑到此次赴缅迎接队伍中89岁老兵和70多岁远征军后人的身体情况,此次赴缅车队将于6日清晨7点启程回国。龙越慈善基金会表示将继续和对方沟通,力求此事得到圆满解决,尽快让英灵安息,并对一直关注活动的社会各界表示歉意。
A 变故
英烈回国受阻墓地大门紧锁有车堵路远征军老兵当场痛哭
11月5日,原本应该是迎接347具远征军遗骸归国的日子。按计划,将有礼兵列队、礼炮鸣响、群众烛光守夜等众多庄重的纪念活动,来迎接这些血洒他乡、埋骨异域71年的远征军英烈回家,但最终这些活动未能进行。
一整天,赴密支那迎接英烈回国的志愿者,与“缅甸密支那云南同乡会”的协调工作一直在进行,却无进展。
此次赴缅迎接英烈回家的一行人中,包括89岁高龄的远征军老兵代表缪焜,以及多名远征军将士后人。
5日,在密支那原远征军墓地现场得知活动或难以成行,看到远征军遗骸安放处铁门紧锁,并有汽车堵住大门时,老兵和远征军将士后人不禁失声抱头痛哭。
作为现场唯一的老兵代表缪焜,其堂哥正是在缅北作战中被炮弹击中而牺牲的。远征军遗骸归国入殓活动受阻后,缪老当场伤心痛哭,几次几乎昏厥过去。最终,老人由志愿者背回了当地旅店,以确保其身体安全。
主办方发表声明缅甸当地华人组织不同意将遗骸运回国内
5日上午10点,“中国远征军缅甸阵亡将士遗骸寻找与归葬项目”主办方深圳龙越慈善基金会,对外发布了情况说明。说明称,缅甸当地的华人组织“缅甸密支那云南同乡会”以该会计划在密支那修建相关纪念设施,需要将遗骸安放在密支那等为理由,不同意将347具英烈遗骸送回国内。整个协调工作,一直持续到5日晚10时仍无进展,活动方无奈宣布暂时取消原定于5日及6日举行的迎接和暂厝仪式,但表示将继续和对方沟通,力求此事得到圆满解决,并对一直关注活动的社会各界表示歉意。
华西都市报记者此前在密支那采访时了解到,“缅甸密支那云南同乡会”成员为云南籍密支那华人后人,此前就曾表示要将当地远征军遗骸就地埋葬,并建立陵园。
目前赴缅志愿者仍未放弃最后的努力,龙越慈善基金会理事长孙春龙在微信中表示:“遇到的困难一个接一个,而且似乎无解。绝望时,甚至会自我安慰亡灵会保佑一切顺利的。但我明白,能保佑一切顺利的,只有通过不懈地努力。”
缅甸华人:造成现在的局面或是前期沟通有些问题
5日傍晚,华西都市报记者通过多方渠道,终于联系上缅甸相关华人组织的负责人黄海(应当事人要求化名)。
对于此次远征军遗骸回国受阻一事,黄先生说不能一味指责当地华人不配合。他说:“造成现在的局面,有可能是双方在前期沟通上存在一些问题。”他最后希望“大家好好沟通,尊重当地习俗和居民感情,让这件事得到妥善处理。”
而此次活动组织方在其说明中却提到:在4月10日于密支那举行的启动仪式上,曾邀请了“缅甸密支那云南同乡会”参加,对方派出两位副会长,在启动仪式上发表了讲话,且提供了一间房子作为存放遗骸的场所。10月上旬,邀请云南同乡会会长高仲能前往云南省施甸县,对遗骸安放的意向位置进行了考察,对方表示,中国远征军缅甸阵亡将士遗骸安放在施甸县非常合适,会全力支持此次活动。
组织方声明指出,直到车队于11月4日清晨抵达密支那时,才发现存放遗骸的房间被云南同乡会的人员加锁,并在门口堵了两台车,致使遗骸入殓仪式无法进行。
华西都市报记者了解到,目前相关协调工作仍在继续进行。与此同时,国内的志愿者和相关民间志愿者组织也在通过各种渠道积极沟通,希望最终能促成英烈遗骸回国。
B 声音
留缅远征军墓地损毁严重专家说归国是最好选择
从事国内远征军抗战研究的著名专家戈叔亚,从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了对远征军的系统调查。他无数次赴缅,对战场、留缅远征军及后人、陵墓现状有过深入了解和探访。5日,戈叔亚就此次活动受阻一事,接受了华西都市报记者的专访。
“我认为,留缅远征军遗骸迁回国内是最好的选择。”戈叔亚说,在国际上对于战死异国的士兵,普遍采用就地修建陵园祭奠、遗骸迁回国内安葬这两种方式。具体采用哪一种保护方式,要考虑当地对英烈遗骸的保护情况,以及战死者家属意愿等多方面因素。
“之所以我倾向于将缅甸英烈遗骸回国归葬,是因为英烈陵墓在缅曾遭受过严重损毁。史料记载缅甸密支那原有3个大的远征军墓地、2个小的墓地,我多次去考察过,全部损毁,至今没有得到有效保护。”戈叔亚认为,留缅远征军英烈遗骸迁回国内,无论从遗骸保护本身,还是后人祭奠方面都是最好选择。
当地华人屡次保护墓地对远征军也有很深感情
虽然倾向于将英烈遗骸迁回国内,但戈叔亚也指出,不能一边倒地指责“云南同乡会”,不能认为他们“不爱国”。
戈叔亚说,在留缅远征军墓地屡次被毁时,留缅华人都是保护墓地的最重要力量。上世纪60年代远征军墓地被毁后,就是当地华人最先站出来重建墓地。如同古的第5军老兵杨伯方,是当地颇有声望的华侨,从上世纪80年代就组织向当地政府请愿,最终促成了远征军纪念塔的修建,这也是在缅甸最早恢复的纪念塔之一。与此同时,密支那的多个华侨组织也一直在申请、疾呼重建陵墓、纪念碑,并曾做过多种方案。
“我们十分希望远征军英烈遗骸回国,毕竟那样才算叶落归根。”戈叔亚说,但同时也应理解当地华人华侨的想法,他们为了保护陵墓、遗骸努力多年,对远征军英烈也抱有很深的感情。
C 纵深
密支那远征军墓地调查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是2009年华西都市报记者在缅甸曼德勒拜访留缅老兵张富鳞(已故)时,他不停念叨的一句话。而已故留缅老兵杨子臣生前在接受华西都市报记者访问时,曾痛哭着说:“死去的那些战友连一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应该给他们找一个归宿。”他晚年的最大愿望,就是在缅甸修建一座中国远征军纪念塔。
作为关爱老兵志愿者以及公益记者,从2006年开始,华西都市报记者长期以来一直关注、关心着远征军老兵,并多次深入缅北密支那、腊戍等地,实地了解缅甸远征军墓地的现状。
找不到的远征军墓碑
今年4月,在当地华人带领下,华西都市报记者和几名中国志愿者一起穿越炮火,再次来到密支那的一所小学和木厂旁,表情凝重地献花。只有老人们才知道,这里曾埋着大量中国远征军的遗骨。当地一名华人说,“70多年过去,一到晚上,你仔细听,仿佛还听得到枪声和战马的嘶鸣。”
当年战后,远征军指挥部曾在密支那修建了3座大型墓园。赴缅北探寻期间,华西都市报记者曾在当地华人、留缅远征军后人王玉顺、邓恭标等人帮助下,逐一对密支那远征军墓地进行寻找并祭拜。记者首先驾车来到密支那城南的一处空地。邓恭标指着荒地说,这里曾是第14师的墓地,不远处就是密支那火车站。当年14师主攻盘踞火车站的日军时,大量将士牺牲于此。
而在密支那第二小学旁,邓恭标和学校老师告诉记者,小学所在地曾经也是远征军墓地,修建校舍时还挖出过大量人骨。在密支那南郊的一处基督教堂旁,则是远征军50师墓地。
“2011年,国内有志愿者嘱托我们举行一个忠魂回家的仪式。为了让战士们回家,我们只有半夜偷偷摸摸在这里进行挖掘。”邓恭标指着教堂旁的一处水沟说,当时在这里发现了19具远征军遗骸。森森白骨,一碰就碎。不少遗骸发现时,体内还有弹片,还握着刀、戴着钢盔。他们死后,头都统一朝向祖国所在的东北方摆放。
让人遗憾的是,当年三个远征军主要墓地,如今全部没有墓碑,没有坟头,只有荒草和在上面建起的房舍,甚至是猪圈和垃圾场。邓恭标说,上世纪60年代,远征军墓地曾被推土机逐一推平,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而很多远征军遗骸也在沧海桑田的变迁中消失无踪。
为远征军立碑一直搁浅
“由于当地政府审批等很多原因,在密支那建远征军纪念碑的进展十分缓慢。”在邓恭标家中,他向华西都市报记者展示了远征军纪念碑的多个设计样图。他说,2009年前后,国内多个志愿者组织都曾筹款建碑,最终因资金等各种问题一直搁浅。
“日本人的纪念活动整了30多年,慰灵碑也竖立了16年了。”邓恭标说,“远征军付出巨大牺牲,赢得了密支那战役的胜利。但在战后将士遗骸的寻找和纪念活动上,我们却落后很多……”
缅甸第二代华侨杨玲玲侨居在密支那市内。她告诉华西都市报记者,每次在街上路过日本人的慰灵碑时,心中就会感到一阵刺痛。杨玲玲的父亲也是一名流落缅甸的远征军老兵。杨玲玲说,留缅远征军难以融入当地生活,圈子很小,平时都是和战友们聚在一起。而父亲和战友们谈论最多的除了战争,就是那些牺牲的战友。
杨玲玲说,“父亲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因为前线战事紧张,死了的人就地埋在了主攻地附近。当年长官们曾在那些坟墓前向牺牲的人许诺,等打败日本人后,一定要带他们回家。”
谁知这一等,竟是漫长的71年。今年8月,347具远征军遗骸被志愿者们陆续发现,并将集体回国归葬。今日将回国参加本次英烈遗骸归国仪式的杨玲玲,当时得知消息后,专门到父亲坟前祭奠,她禁不住嚎啕大哭:“爸爸,你的那些战友们,终于要回家了!”
华西都市报记者 余行 杨涛 云南腾冲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