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苦涩的风吹得屋顶微微作响。我从屋里走出来,穿着阿妈连夜缝出来的衣裳。
春天的风仍如刀子般锋利,划过我的脸颊。我感觉眼角湿湿的,一定是风的缘故。
脖子上挂着沉重的佛珠,腰上缠着坚硬的干粮。回头看阿妈僵硬弱小的身躯,她的白发粘在她千沟万壑的脸上。来不及挥手告别,我扑通跪在冰冷的公路上。我伸长手臂,亲吻大地。我掌心朝上,阳光融化在我指尖。
我重复着这些动作,在大地上匍匐前进着。路旁的青草轻轻摩擦着我的脚踝,我的虔诚融在草尖的露水里。
嘴里不断吐出神圣的经文,我摩挲着胸前的佛珠。我离阿妈越来越远,我不敢回头,我害怕那位站在公路旁弱小的老人会让我流泪。
阳光越来越明亮,它为我拭去泪水。阿妈曾说,跟着太阳走,就能到达布达拉宫。
午后的阳光带来暖意,我的棉衣微微湿润。汗水从我的下巴滴落,它们随着尘土,化作公路上一个又一个匍匐的圆。云雾渐渐散去,远方的山峦终于露出婀娜的身躯,如少女的倩影。
太阳升起,又落下。在山间,树叶黄了,又随风消逝。
棉衣破了,双膝已是血肉模糊,每走一步都是苦痛和煎熬。冬日里冰凉的雪漫过我的膝盖,经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道鲜艳的痕迹。我忘记走了多久,只记得我裸露的双臂由黄变红,由红变紫。干粮已尽,饿了便胡乱吞下几口雪,渴了就嚼碎几块冰。
夜幕渐渐降临,愁云遮住了月光,冰雪指引我到远方的路。月光不知不觉透过薄云,洒在积雪上。积雪涌动着,似乎比天上的白云还要白。
我颤抖着双唇,沉醉地望着这片白色的丝绸。我想起故乡乳白色的炊烟,从破旧的屋顶流出来。
夜色越来越浓,风似乎快结冰了。额上的鲜血凝成了血块。身体越来越沉,我颤抖着转动佛珠,直到四肢失去知觉。我死死地睡去。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阳光亮得刺眼,我却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我急忙起身,发现自己很轻,像一片树叶,山间的风也能将我吹得很远很远。
我眼睛干干的,流不出一滴眼泪。我想起阿妈,想起她佝偻的背影,想起她曾哼唱过的歌谣,想起她缓缓为我戴上佛珠的庄严,想起家里破旧屋顶的暗影。一切就如流水一般,从指间穿过,可我却怎么也抓不住。
几位朝圣者从我身边穿过,雪上留下他们的足迹。他们虔诚而无畏的面庞,是一种力量,指引着我。
我抬头望向天空,几片一尘不染的云镶嵌在湛蓝的天幕上。苍鹰飞过,它是否能看见我?光秃秃的树枝上,水滴凝成了冰,亮得刺眼。远方的布达拉宫,请你等等我!
我俯下身,拼命亲吻土地;我双手合十,用力拥抱蓝天。我丈量河岸的宽度,在岸边叩拜,涉水而过。
我路过草原,牧人骑着马,歌声飘到草原上空。我越过山峰,从苍鹰翅下穿过。路边的风景不值得留恋,信念在我心里。
当我跪下,我看见天空在颤抖。当我扑下,我听见大地在奔流。
又是一年春,水蓝色的天空下,布达拉宫泛着金光。我摸摸凹凸不平的脸颊,原来我在流泪。巍峨的楼宇静谧而庄严,它沉默着,它祈祷着。
我实现了阿妈的心愿,穿过众多朝圣者,跪在布达拉宫前。